2011.02.14

架空

-

　　食慾旺盛的秋夜。

 

　　天氣微涼，半掩的窗送進微風，長方形的矮桌兩端各據一個男人面無表情地相視，幾乎像在互瞪一般，將應該是悠閒度過的輕鬆夜晚變得凝重。空氣中隱約滲著外頭飄進的烤魚香氣，環繞於室內挑逗兩人的嗅覺。

 

　　終於，其中一人開口：「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做飯？」

　　位於發話者對面的男人只是用鼻子哼了聲，語氣略帶不悅：「那你什麼時候要教我明天的考試？」

　　「又不是我要考試。」

　　「那門課的老師是ヨコ以前的指導教授嘛──」真正有所求的男人哀嚎一聲向後倒入沙發。

　　「不能先吃飯嗎？」

　　「吃飽你就溜走了。」所謂的經驗談。

　　「我真的很討厭碰課本……」

　　「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男人雙手合十，一張臉皺得可憐兮兮地盯著對方，「這禮拜都煮你想吃的！」

　　「兩個禮拜。」那個人嘆了口氣，轉頭避開對方閃亮亮的視線。

　　「我現在就煮飯！！！」

 

　　其實他們喜歡吃的東西也差不多。男人在廚房穿上圍裙時想。

 

　　留在客廳的男人無精打采地趴在桌面，拿著遙控器將頻道換了又換，用另外一手意興闌珊地翻著對方留在桌上的筆記，最後還是關掉了電視電源，拿起鉛筆在筆記上打著記號。

 

　　直到對方將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時，他也將筆記上列的進度瀏覽得差不多。

 

　　「重點都勾好了，我吃飽要先回去洗衣服，不會的晚點再問我。」他端起白飯急急扒了一口，看起來是真的餓了。

　　明明剛才還在計較要不要先煮飯的男人此時早就端起碗吞了滿口的菜，只見他鼓著臉頰一臉滿足，在聽見這番話時才抬起頭口齒不清地喊：「前輩！！」

　　「吞下去再說話。」眼前的人愛吃愛睡，這回寧願餓著肚子耗也要得到保證，大概真的是很重要的考試吧。

　　男人在終於吞下口中的飯菜後笑著開口：「能夠成為横山くん的鄰居真是太好了。」

　　「快吃飯！」被稱做横山的男人蓋在頭髮裡的耳朵稍稍紅了起來，粗聲粗氣地指使對方。

 

　　　　∞

 

　　横山已經不太記得什麼時候與那個人形成這樣的關係，甚至想不起來對面到底從何時開始住了這樣一個男人。唯一留在記憶中的，只有某一天對方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因為兩個人的飯比較好煮、也能吃比較多種類這樣的片段而已。

 

　　於是他每晚下班就到對方家中等著開飯，因為這樣的機會而與對方熟識，日子一久，連彼此家裡的備份鑰匙也有；然後發現對方是自己的大學同系學弟，從此多了個廉價家教的任務，只有一個叫做大倉忠義的學生。

 

　　莫名其妙相遇莫名其妙認識又莫名其妙熟稔，不管是横山還是大倉，在想起來的時候，總會說這叫孽緣。

 

　　「啊──好懷念哪。」横山放下手裡的筆記紙，順著聲音來源轉過頭，看見櫻井抱著文件站在身側。

　　將寫著諸多算式的紙遞給對方，「你看過？」

　　「這是我出的題目嘛。」男人臉上的笑容既燦爛又無辜。

　　「你什麼時候兼了助教？」

　　「我當時在東山教授那裡幫忙……」櫻井拿著那張紙想了想，「寫到這份考卷的，應該是相葉那一屆吧。」

　　早就靠在一旁露出好奇表情的相葉聽見自己的名字，便將臉整個湊了過來，看了看櫻井手上的題目發出慘叫：「原來就是你──這題一直到隔年才被ニノ解出來耶！」

　　「可是這明明只有用到那兩章的理論。」隨手接過横山手上的筆，櫻井流利地用短短的幾行公式將答案推導出來，「你看。」

　　「松潤在的話翔君就沒晚餐吃了。」當年在成績出來之後，相葉口中的松潤可是陰著臉色過了一下午。

 

　　横山默默收回筆記紙，與相葉雙雙看了那個人一眼又相互對視，然後站起身拿著錢包走出辦公室，徒留櫻井追在後頭喊著我也要一起吃午餐。

 

　　　　∞

 

　　横山通常會帶些文件到大倉家中，在等待煮飯的空檔多少看看。因為是較偏實務的東西，有時大倉也會嚷嚷著想看，看著看著偶爾也能幫著處理一部分的文件，說起來倒也沒有什麼不好。

 

　　横山從客廳看見在廚房忙進忙出的大倉，覺得對方今天的神色實在不怎麼好，不知道是不是熬夜念書了，雙目下方都掛著一圈淡淡的黑影，臉色也較平時蒼白許多。

 

　　他收起手上的文件，走進廚房幫忙端著菜，「昨天幾點睡的？」

　　「呃……天亮？」

　　「你真的有睡嗎？」

　　大倉扳著手指偏頭算起時間，「一、二……兩個半小時。」

　　「兩個半小時？」

　　「嗯，然後就出門去考試了。」

　　「真想揍你一頓。」横山看了大倉一眼，低頭夾菜入碗。

　　「ヨコ還不是打遊戲到天亮！」

　　「我睡眠時間又不像你這麼久！」

　　「老人！」

　　「胖子！」

　　「矮子！」

　　「カビゴン！」

　　「ケーシィ！」

　　「等會兒就不要叫我教你！」

　　「不教就……等等，這樣太狡猾了！」應到一半才發現不對的大倉一手端著碗一手的筷子還懸在半空中，這才將目光從滿桌的菜轉移到眼前露出狐狸笑的横山臉上。

　　「就怎樣？」

　　「我就死定了。」大倉咀嚼的聲音中混著類似哀鳴的呻吟回答。

 

　　　　∞

 

　　飯後的整理向來是由大倉負責，這次横山卻一反常態收起了碗盤，對著滿臉困惑的大倉開口：「就你這狀態，我都怕你摔了盤子。」

　　歪著頭的碗盤主人道：「反正是我家的盤子……」

　　「去唸書！」

 

　　莫名被發了脾氣的大倉搔著頭回到客廳，屋內只剩下從廚房傳來的水聲。雖然平常都已經聽習慣了，但洗碗的是横山還是覺得很奇妙……

 

　　桌上放著昨天交給横山的題目，第三者截然不同的筆跡簡潔地證出結果，大倉拿著紙有點驚訝，「這不是答案嗎？」

　　從廚房傳來横山有點高的聲音：「笨蛋都看得出來！」

　　「欸──為什麼？這不是ヨコ的筆跡吧。」

　　「翔くん解的。」

　　「翔くん？櫻井前輩嗎？」

　　「為什麼你對他就喊得這麼恭敬啊……」

 

　　彼端有點不平衡的聲音從廚房的方向傳來，大倉沒有再回應，只是拿著櫻井的解答來回看了幾次，對著課本與筆記又重新推了一回。

 

　　寫到後來卻整個人沿著沙發滑到地面，半倒在地毯上，咬著筆的後端喃喃自語：「真是太狡猾了……」

　　横山擦著手從廚房走出來，手裡端了兩杯熱茶，聽見了大倉的聲音只是問：「什麼狡猾？」

　　幾乎躺在地上的大倉用一手撐起身體，接過杯子，「這樣的題目真是太狡猾了。」

　　「他可是櫻井翔。」坐到沙發上的横山一手端著茶一手拿起桌上的文件，像是想起什麼，再度開口：「你怎麼會認識他？」

　　「櫻井前輩是系上的傳說啊。」重回桌面奮鬥的大倉背影顯得有點悲悽，「嘛，不過都是聽前輩說的。」

　　「哪一屆的？」

　　「去年畢業的……二宮前輩。」因為聽見奇怪的聲音而回頭的大倉，只看見對方不知道是被熱茶燙傷舌頭還是嗆到的畫面。

　　「ニノ？！」横山咳了兩聲，大倉連忙爬起身替對方拍了拍背，「那相葉呢？」

　　「也認識，不過他早二宮前輩一年畢業。」

　　伸手推開大倉的手，横山突然有點感慨地看著他，「原來你真的是後輩啊。」

　　「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時間在大倉解題的過程中飛逝得極快，雖然答應了要指導題目，不過對方真正拿著題目來問他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多時間還是彼此做著自己的事情；横山手裡的文件翻過一頁又一頁、大倉疊在身旁的計算紙一張又一張，甚至沒有人去注意牆面的鐘究竟走到了幾點。

 

　　「好了。」

　　「唸完了？」横山從手裡的文件抬頭，大倉張開雙臂大大伸了個懶腰，向後仰的臉正好相互對上。

　　「不懂的寫完了，剩下的就是複習而已。」摘下那副有點大的黑框眼鏡，他轉身整個人趴到横山腿上，有點長的頭髮散在對方的褲子與沙發上。

　　「重死了。」雖然這麼說，但也沒有任何抗拒的動作。

　　「好餓……」趴伏在横山腿上的腦袋看不見表情，不過垂下的肩膀顯得有點悲情，「咖哩、拉麵、天丼、餃子、漢堡、燒肉……」

　　「不要流口水在我褲子上。」

　　「我才沒有！」

　　扯了扯大倉散在一旁的髮，横山從上方落下的聲音有點無奈：「你說的我都沒有，泡麵倒是剩得不少。」

　　大倉賴在腿上的臉迅速轉了過來，「那就泡麵──」

 

　　上方的男人一掌揮下。

　　大倉在哀嚎之後得到熱騰騰的泡麵一碗。

 

　　　　∞

 

　　横山在早上踏出樓梯口之後，看見門口站了個小小的男人。微微駝著背握著掃把，悠悠哉哉地掃著大門週遭為數不多的落葉，外套口袋還隱約能看見露出一小截機身的遊戲主機。

 

　　也不是什麼意外的相遇，横山只是一如往常靠近並打了招呼。

 

　　「昨天晚睡了？」

　　横山摸了摸自己的臉，「看得出來？」

　　「新遊戲發售的隔天你都是這個樣子的啊。」明明長得像高中生，露出的笑容卻像個大叔一樣老成。

　　横山抹了抹臉，沒將心裡的評語說出，只是又問：「你認識大倉？」

　　「那個長得很高的後輩對吧。」

　　「幹嘛不告訴我啊──」

　　「我想看你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嘛。」

　　「那傢伙最近在考試，整天纏著我教他。」横山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明明你才是剛畢業的人吧？」

　　「我要是還記得就不會在這裡掃地啦。」二宮抬頭朝他露出大概會被女孩稱為可愛的笑容，讓横山想起以前班上的女生總愛做些小東西送給傳說中很可愛的後輩。

　　横山白了二宮一眼，「不知道是誰把翔君的題目解出來的。」

　　「再聊下去趕得上車嗎？」對方回頭往樓梯間看了一眼，指了指巷口：「相葉早就出門了喔。」

　　「不早點提醒我！」

 

　　直到横山的身影消失在盡頭，有個聲音突然冒了出來：「你怎麼不告訴他大倉是那一屆的前三名？」

　　「偶爾也要照顧一下後輩嘛。」二宮將地上掃成堆的落葉集中在樹下，便將掃把靠在樹上放置不管了，「翔くん呢？」

　　「……為什麼要問我。」

　　「你的領帶是他的喔。」二宮的笑容讓松本有點想往對方腦袋敲下去，「還是你們買一樣的？」

 

　　第二名上班族從管理員眼前臉色不悅地快步離去。

 

　　其實一直坐在旁邊卻沒有被發現的圓臉男人終於開口：「真是惡劣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