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OC嚴重。
姑且標上了寫的時間點,或許和現在的他們都不一樣了也不一定。

横倉:シロ

2011.07.04


-


  小白死掉的隔天,横山還是準時打卡到了班。

 

  桌面依舊是幾份待處理的施工草案,他撐著臉對前方的電腦螢幕出了神,一下子想起第一次看見小白的場景。

 

  那個晚上雨下得很大,横山一手撐傘一手拎著便當與公事包,腳步匆忙想趕在更狼狽之前到家;跨過最後一個紅綠燈後卻聽見微弱的低鳴聲,一轉頭在兩棟大樓間的巷中看見一隻柴犬伏在地面顫抖,漆黑的圓目在黑暗之中微微發著亮,然而那種光澤卻隨著雨勢與時間逐漸消退。

 

  他恍惚地想那道隙縫真像世界的裂痕,因為天黑而看不見盡頭的深邃從不知名的遠方剖開空間;豆大雨珠滾落傘面發出的嘈雜幾乎蓋過小狗的鳴叫,行人們往來的速度不減,唯有横山一人停駐在巷口看進那雙明亮。

 

  最後便當被一人一犬分食,前者還是負責吃蔬菜的那個。冒雨趕來的老友沒好氣地說自己是小兒科醫生又不是獸醫,横山追著溼漉漉的柴犬從浴室到客廳繞著屋子跑;村上往門旁再跨遠了一步,播了電話向認識的獸醫請教正確的處理方式。

 

  換得一夜溫飽的幼犬隔日被放回原來的巷間,卻從此認定了横山再也不肯走。

 

  放不下心而過來探看的相葉醫師說:要不你就帶回家養吧,還小呢。

 

  横山搖搖頭,怎麼也不肯答應,只是添了幾包狗糧在家,上班前下班後都餵了些。

 

  養寵物什麼的,不就是承認自己寂寞嗎。

 

  横山不想用這種方式明白自己的懦弱,只是日復一日餵給小小的幼犬一樣的食物與水,在巷間偷偷架了小小的木屋,鋪上幾塊布也算能遮風避雨。

 

  他叫住在巷裡的柴犬做小白,其實小白一點都不白,還是淺棕色的;横山從前和兩個弟弟電視看多了,遇到小狗直覺性就想起這個名字。

 

  村上偶爾會替横山在加班時餵小白,他說你這樣和養牠有什麼不一樣呢。最終只是換來横山難得的遲疑,下一回餵小白的換成了相葉。直到某次相葉手術時間拉得太長才又換成了他。

 

  小白不知道什麼時候記住了横山的作息,白天晚上留在巷口搖著尾巴等待餵食,平時總在各個地區打轉,偶爾村上或相葉在診所送走患者時也能看見小白悠哉地路經門口像在散步。

 

  惱人的梅雨季終於過去,相葉在秋天一臉嚴肅地叮嚀横山不可以餵人類的食物給小白,就算大野突然送來很多秋刀魚也不行;第一場初雪後他們紛紛找出家裡多出的毯子塞進那意外撐過許多日子的小木屋,横山不滿地說他可是從建築業最底層起家的,誰讓你們懷疑我的技術;春天的餵食工作在花粉症患者劇增的情況下幾乎由村上擔綱,讓他終於從站得遠遠的遞碗方式進步到了偶爾能摸摸小白的腦袋。

 

  與小白的別離幾乎與最初那個雨夜一樣。横山慌慌張張地撐著傘穿過車站人潮,在最後一個紅綠燈之前看見比以往更多的群聚,圍著巷口彷彿從中湧出無數的世界產物;一輛轎車以扭曲的方式堵住了那道縫隙,白灰煙霧才升起就被雨勢擊下,唯有過熱引擎在接觸雨珠時的溫度消長引出稱不上悅耳的嘶嘶聲。

 

  附近的便利商店店員站在最外圍說,雨天視線不良,那輛車在紅燈之前車速過快而打滑,一轉就撞上了巷口,幸好沒有撞到人。

 

  群眾散去了。横山站在巷口,看見原來放在巷口的大型垃圾桶一起被撞進裡頭,被壓垮的小木屋看不出原型,日夜在巷口等待的幼犬睜不開眼,那些即使在黑夜也能閃爍的漆黑光亮緊緊鎖在闔上的雙目中。

 

  如果承認了自己的寂寞,是不是小白就不會死了呢。

 

  横山沒有把這個問題說出口,只是與隨後趕到的友人們將小白埋在診所外的花圃,燒掉成為碎片的木材與毯子。

 

  踏出公司時雨還在下,傘被忘在巷口,横山伸手向外探了探雨勢,一把折疊傘突然就落在手上,大野朝他笑了笑,無聲無息消失在另外一頭。

 

  横山站在巷口之前的路口等待紅燈,原本一片混亂的區域幾乎收拾乾淨,只剩下牆面的磨損一時還難以清除;行人通行的號誌閃爍著發出指示音,他的腳步再次停在巷口,昨晚忘在這裡的傘被打開,有個誰撐著傘坐在巷間靠著牆。

 

  一點動靜也沒有。

 

  不是死了吧?還是昏倒了?哪有人撐著傘昏倒?

 

  他蹲下身,終於看見傘中的真相。忍不住用公事包一角戳戳陌生人的臉,原本緊閉的眼突然睜了開,四目相對。

 

  那是在黑暗中依然閃爍光澤的明亮。

 

  横山想起了每晚停駐於此的等待,即使在雨天也奔出木屋、溼漉漉地在巷口搖著尾巴的幼犬。

 

  他突然明白自己早就失去了些什麼。

 

    ∞

 

  「我餓了。」

 

  陌生人開口的第一句話只有簡短的幾個字。横山鬼迷心竅地連傘帶人一起撿回了家,一路擦著從玄關延續到客廳的小水窪,最後連浴室與便當都給讓了出去,眼睜睜看著陌生人穿上自己的衣服吃掉自己的晚餐。

 

  放著對方在客廳進食,横山接著進了浴室,再出來只有一個被吃得乾乾淨淨的空盒整齊地收在桌面,陌生人躺平在沙發,闔起雙目發出規律的呼吸聲。

 

  只是一晚。横山想。

 

  家裡已經沒有了多餘的毯子,只好翻出備用的被子覆上對方。横山關了燈,在廚房裡燒起熱水草草解決一頓晚餐。

 

  「你是不是真的太寂寞了。」隔日恰好村上來了電話,聽見横山這次撿了人回家,一陣沉默後只應出這句。

  「我是心地善良。」

  「要消業障也不是這樣。」

  「我的業障有你深嘛。」

  「人呢?」

  「我出門時還在睡。」

  「ヨコ。」

  「嗯?」

  「我認識幾個單親媽媽,長得挺漂亮的,要不要……」

  「不要。」

  「你不是最喜歡人妻了嗎?還是要護、」

 

  横山果斷點下紅色按鍵,話筒那端迅速傳回嘟嘟的機械音;過了一會兒,還握在掌心的手機顫動了幾下。

 

『FROM: ゴリラ

 還是你要單親爸爸?』

 

  附近的新進助理驚慌地看著横山一度舉起手打算把手機丟出去、又忿忿收回的舉動,開始擔心這份工作是不是壓力很大。

 

    ∞

 

  横山站在傍晚的超市熟食區,毫不猶豫拿了與昨日相同的種類;歪著頭想了想,又伸手拿了一個。

 

  巷口的斑駁上了層厚厚的水泥,估計明天就會重新刷上原來的顏色。新的大垃圾桶換到了路口的轉角,巷內被清得什麼都不剩下,連許久之前就堆積在那的廢棄物都不知道被搬到了哪。

 

  今晚沒有雨,他隻身掩住了縫隙,試著看進彼端;那片深沉瞧不見盡頭,只有一點點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的虛渺閃動。横山盯著自己腳下愣了許久,最終什麼也沒做,轉身進入另一棟大廈。

 

  燈亮著。有人的聲音。雖然猜測過這種可能性,但還是感到不可思議。

 

  「你怎麼還在?」

  「嗯,怎麼說呢。沒有對屋主打聲招呼好像很不禮貌。」

 

  吃掉別人的晚餐就很有禮貌嗎……横山沒好氣地看了陌生人一眼,卻發現對方看著自己手上的袋子,眼底滿是期待,好像小白坐在巷口朝他搖著尾巴的樣子。

 

  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點寂寞了……

 

  放下袋子與公事包,横山將西裝外套隨手拋在沙發扶手上,「想吃就吃吧。」

 

  該稱做男孩子還是男人呢?陌生人大約是青年的模樣,年紀看來是比他小的。得到允諾時的笑容有點孩子氣,雖然興高采烈地說了謝謝,卻只是將便當拿出來拆開放好,乖乖坐在原地看他鬆開領帶。

 

  「午餐呢?」

  「啊……不好意思,我吃掉了廚房的泡麵。」

  「那倒是無所謂……」

  「下午下了雨,我擅自將衣服收了進來。」

  「嗯?」

  「浴室外的髒衣服也洗了。」

 

  陽台上晾著堆了幾天的髒衣服,更衣室的架上疊著整齊折好的衣物,獨立放在一旁的,則是對方昨晚穿在身上的那套;横山撓撓髮,不知道該稱讚還是道謝。

 

  再走回客廳時,陌生人已經將便當吃得乾乾淨淨,正座在原地,仰起頭看向他;横山端著便當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吃,對方則早他一步開口:「我可以留下來嗎?」

 

    ∞

 

  横山出門前留了份相同的早餐,陌生青年在沙發上抱著薄被睡得很熟;那個人比横山還高,一雙腿伸直了就踩出沙發,到隔天成了整個人縮在沙發裡的姿勢,微皺起眉的樣子有些委屈的味道。

 

  什麼嘛。横山想。

 

  已經快要不陌生的男人穿著自己的舊睡衣,雖然稱不上太合身,但也還算可以;臨時有需要的話,大概連一般的外出服也能共用。横山拉上窗簾掩去些許白日的光線,搖搖頭想反正一晚和兩晚也差不多。

 

  「你是不是真的太寂寞了。」

 

  不知道是不是村上被設為拒接來電的關係,隔日換成相葉來了電話。好像本來就知道他撿了個男人回家一般的口氣,末了又給了相同的回應。

 

  「我是心地善良。」

  「我最近加開了心理輔導門診……」

  「獸醫開什麼心理輔導門診啊!」

  「翔くん上次來過說很好呢。」

  「我又不是那隻倉鼠!」

  「潤くん也有開……」

  「我又不是孕婦!」

 

  横山朝著話筒喊完便直接切斷通話,沒過多久,被拋在桌面的手機轉著圈振動起來。

 

『FROM: あいばか

 ヒナ說晚上在你家集合』

 

  附近的新進助理看著横山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氣到沮喪的樣子,換了視窗開始尋找附近有名的心理諮詢師。

 

    ∞

 

『FROM: ゴリラ

 患者的媽媽送了很多蔬菜,晚上一起帶過去』

『FROM: あいばか

 ヨコ家有豆腐嗎?我帶醬料過去做麻婆』

 

  才解除對村上的封鎖就接連收了兩封訊息,横山正走向熟食區的腳步只好轉個彎拿了豆腐,想了想,索性繞著超市又添了些食材與泡麵;有個老店員問他今天還買飼料嗎,在特價呢。横山搖搖頭說不用了,有些笨拙地從包裡翻出錢包,差點掉了手機。

 

  連以後都不用了。

 

  横山將收據對折收進錢包,想起家裡還剩半包狗糧。和小白散步從來不需要繩子,那時覺得很方便,而現在也是。横山家中除了那半包狗糧之外,沒有任何關於小白的東西,自然也沒有什麼需要丟棄的物品。

 

  為什麼反而覺得失落呢。

 

  為了不去明白寂寞而下意識選擇拉開距離,他用自己的方式逃避掉什麼,卻被這樣的行為反過來彰顯那份小心翼翼保護的狼狽。

 

  横山繞了遠路,從別於以往的路口回家,老早等在樓下的村上與相葉跟著進了門;燈還是亮著,從玄關就能看見陌生人從沙發跳下,來到門口,一雙眼用好奇的眼光看向初次見面的兩個男人。

 

  「消毒水的味道。」那個人朝他們嗅了嗅,歪著頭發表感想。

  「嗯。」村上跟著嗅起身上的味道,笑,「餓了嗎?」

  「你怎麼知道──」

  「動物餓的時候嗅覺總是特別靈敏。」相葉轉頭看見横山一臉受不了的表情,不甚在乎地拍拍他,「人也是動物嘛。」

  村上饒富興味地看著眼前的青年,「你就是小白?」

  「小白?」

  「不要說多餘的話!」門碰地被拉上,一如屋主的語氣又急又響。

  「這個人啊,去年撿回來的小狗前幾天死掉了。在遇到你的地方。」村上口中的男人不聲不響地朝餐桌走去,剩下三人尾隨在後,一起將手上的提袋放到餐桌。

 

  村上帶來的蔬菜有點多,横山從袋中撈出一塊豆腐給相葉,決定剩下的直接煮成火鍋;陌生人拿起刀子與蔬菜在砧板切出流利的聲音,原本只是將不想做的差事交給對方的眾人看著那個人的動作,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發表什麼評論。

 

  青年垂著眼,將切好的蔬菜按種類分好在盤中,「當寵物也沒有關係喔。」他輕輕地說。抿起唇露出淺淺的笑,「因為他是很溫柔的人啊。」

  沒有對那段其實有點驚世駭俗的發言做出評論,村上接過蔬菜,一邊倒入鍋中一邊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大倉忠義。」

  相葉獨佔一個爐子拌著鍋裡的醬,熱得滿頭大汗,「ヨコ總是遇到溫馴的寵物呢。」

  「那傢伙又不是寵物、況且我什麼時候答應要養了!」

 

    ∞

 

  「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

  「你都不用看診的嗎?」

  「現在是休息時間。」彼端好像還聽得見孩子們嬉鬧的聲音。横山無精打采地批著手上的文件,繼續接收老友的調侃,「長得很漂亮啊。那個孩子。」

  「再漂亮也是個男人……」

  「這麼說來你是承認他漂亮囉。」

  「那又怎麼樣,我又不是因為這樣才收留他的。」

  「喔。飼料什麼時候要丟?たつ不能吃那個吧。」

  「你才認識人家多久啊!」たつ什麼的。横山翻了翻白眼,和粗神經的人說話好像總在消磨自己的壽命,「丟了也浪費,我問問相葉要不要。」

 

  氣象預報說這週無雨,白日艷陽高照,晚上有風,但是氣溫持高不下。

 

  巷口堆上幾個拆好的紙箱,雖然用繩子綁好固定在一邊,還是擋去部分巷道,恰好蓋在原來架起小木屋的位置;幾日前仍大雨不斷的晚上,意外的住客就是在此佔去了他的傘。

 

  在第三個晚上回家看見燈亮的横山,好像也開始習慣了。

 

  前一晚的火鍋意外地被吃得乾乾淨淨,雖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最後還是將原因歸到畢竟是四個大男人的食量。

 

  已經不能稱做陌生人的青年將剩下的蔬菜與肉炒成一大盤,在横山進門後接過他脫下的西裝外套放到洗衣籃,再端上熱騰騰的白飯與湯,安安靜靜坐在餐桌一方等他就座。

 

  「我說你啊……」

  「嗯?」

  「到底想怎樣啊。」

  「不能留下來嗎?」

 

  大倉將手上的飯碗放回桌面,歪著頭只是一逕看向横山。

 

  「為什麼我要收留一個陌生人?」

  「你知道我的名字了,不是陌生人了。」

  「我留你做什麼?」

  「我可以做飯、洗衣、打掃……」青年扳著手指算得煞有其事,「嗯,也可以當寵物。」

 

  末了的笑容滿分。會讓大姐姐們心花開的那種。横山想,公司裡的女職員偶爾討論起的明星大概沒有眼前的那張臉好看。

 

  「我沒有那種嗜好。」然而他的確還挺缺人來做這些事情。嚼在嘴裡的菜餚相當美味,横山扒了幾口飯入口,「你得負責所有的家務,不支薪。」

  「好的。」笑得宛如少年的青年捧起了碗,毫不在意地應了肯定的答案。「ご主人様?」

  「我叫横山!」

 

  這是一個沒人知道是誰吃虧的約定。

 

  有時候横山會想,是不是失去了什麼、就必須再找些什麼來填補;否則自己又怎麼會如此輕易讓一個陌生男人入侵屬於自己的領域。

 

  只是憑空消失的東西扎的根太深。失去的不只是小白,還有他的自以為是。

 

    ∞

 

  收留一個人和同居有什麼不一樣,雖然他暫時無法說出實質上的差異,但還是想堅持這不叫同居。

 

  横山覺得這種場景不但超現實、而且相當微妙。

 

  眼前穿著圍裙的大倉理所當然地接過他的西裝外套,跟在身後接過脫下的衣物,一併折好放入洗衣籃中,再遞上平時的家居服。

 

  晚餐整整齊齊地擺在餐桌,横山越過大倉看見沙發上放著折好的薄被,想起這一週總是看過那個人的睡臉才留了份相同的早餐才出門;横山不知道那個人喜歡什麼,只是對方沒說便如此持續。

 

  天氣開始熱了啊。每個早晨看見的大倉的臉,經常是皺著眉的。透著一層薄汗,偶爾將被單踢到地板,連睡衣也凌亂得大敞;才這麼想著,對面的青年就打了個噴嚏,抽了張面紙擤得鼻子紅紅的,眼底泛著一點水光,看起來有點可憐。

 

  「誰讓你老把被子踢掉。」

  「我熱嘛,一醒來就不在身上了。」

 

  横山看著大倉有些困擾的表情,好像想說些什麼卻又沒有發出聲音。

 

  「横山くん。」

  「嗯。」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不可以。」

  「我要是感冒傳染給你就不好了。」

  「……」

  「我不會打呼的。嗯,如果横山くん會的話也沒關係,我很好睡。」

  「但是我不好睡!」

 

  當晚臥室裡多了一組被單,横山與大倉合力清出了空位,冬天的被單有些厚度,做為床墊躺起來還算軟;大倉對此倒沒有什麼意見,掛著笑從沙發抱來薄被,與横山在同個時間熄燈入睡。

 

  細微的冷氣運作聲幾乎蓋過了彼此的呼吸,空間裡無端多了另外一個存在,雖然有點令人在意,但倒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横山向來淺眠,學生時代與友人同房往往整夜無眠,或者在睡著後突然驚醒,除了家人之外,這般安穩的情況還是頭一回。

 

  嘛。還不算太糟。

 

    ∞

 

  「都半個月了,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小白啊。」

  「說了他不是小白!」

  「反正就是你的新寵物嘛。」

  「那傢伙,要說是寵物不如說是主婦吧。」

  「哦?」

  「沒什麼。」

  「沒人說過你這種說話方式很討厭嗎?」

  「我覺得你比較討人厭。」

  「哼哼,晚上見。」

  「喂、」

 

  横山瞪著手上的機械物宛如要看出一個孔,但顯然一切都是徒勞;前陣子因為遺失剛換過的手機閃亮亮地嶄露機身,至今仍未摸熟功能的横山沒來由地從中感覺到一陣敵意。

 

  幾分鐘後,終於明白自己正在做蠢事的當事者選擇將手裡的科技產物推到桌面最遠的一角,默默地繼續手上的工作。

 

  悶熱的天氣持續,出了公司等於失去冷氣,終於走進超市的横山扯著領帶尋找清單中的品項。

 

  若真如村上所說,那個人是寵物的話,横山想絕對是最麻煩的那種。便當才吃了幾天就開始露出委屈的表情,他想起前天被重新整理過的冰箱,大倉一臉真誠地對他說『横山くん這樣對身體不好』。

 

  還不就是要換口味。住客開出來的清單雖然稱不上密密麻麻,但也不算少,横山提了整籃東西,離去之前被上次搭話的老店員投以好奇的眼光;掏出鈔票時他的心痛了一下,現在的横山反而能體會養寵物很花錢的這件事情,相較之下小白的伙食費不過是九牛一毛。

 

  横山還是走回原本歸去的路徑,彷彿那日的刻意繞路只是場意外。有時候他還是會站在最後的紅綠燈之前盯著路口,無故湧上想要轉身的衝動。

 

  硬生生面對自己的懦弱原來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情。他想那是一道潛藏在體內的傷口,一旦觸及便泛起難以忽視的疼。

 

  打開門迎來明亮的燈光與揚著笑的青年,替他收拾衣物後提著袋子到廚房整理起來;横山眨眨眼,幾乎以為在對方周圍看見小花亂飄。

 

  「等會兒ヒナ要來,相葉大概也會跟來吧。」明明就不同診所,同步率怎麼會這麼高。

  「是上次帶很多菜來的人嗎?」

  「嗯。」原來大倉是用這種方式記憶?

  「不知道這次還有沒有。」又不是菜販。横山吞下吐槽,聽見對方問:「要等他們來再一起吃嗎?」

  「那傢伙也沒說什麼時候來,我們先吃吧。」

 

  廚房的青年心情愉悅地將食材分裝到冰箱,從中抱出一個大碗,舀了兩匙內容物往早就放在一旁的碗中澆上。

 

  「今天是咖哩冷麵──」

 

  横山抬頭看見大倉在吃飯之前總是特別愉快的笑容,突然有點想相信村上所謂大倉與小白的說法。

 

  (是不是真的要去做一下心理輔導?)

 

    ∞

 

  大倉趴在床邊說:我們去散步吧。

 

  横山雖然在對方靠在床面的瞬間醒了大半,腦袋卻仍處在混沌的狀態。他撓撓髮拿起時鐘,發現已是接近中午的時刻;横山假日通常睡到中午,現在這個時間醒來倒也沒錯,只是沒睡到自然醒總有些吃虧的感覺。

 

  「幹嘛不讓我睡到自然醒……」

  「可是我想出門了。」

  「你就去啊。」

  「我沒有鑰匙嘛。」

  「啊……」横山猛地起身,看著坐在地板仰頭望向他的大倉,「所以你還沒有出過門?」

  「嗯。」

  「一次也沒有?」

  「嗯。」

 

  想了想這段日子的生活,由他帶回三餐的大倉確實沒有出門的需要。只是像這樣幾近豢養的方式,對方竟然直到現在才有所反應……

 

  懷抱著歉意,横山下意識揉揉靠在床邊的大倉的髮,「那就去散步吧。」

  「好──那我去準備?」手裡的腦袋點了頭,像在等待回應,横山這才發現自己有些逾越的動作,只是很快地縮回手出聲應好。

 

  原本以為要先在家用完午餐才出門,踏出房間的横山卻只看見準備妥當的大倉站在餐桌旁等待;桌上有個提袋,神態雀躍的青年察覺了他的視線,提起袋子來到他的面前。

 

  「今天天氣很好,不太熱,到附近的公園吃午餐吧。」

  「嗯。」

 

  横山盯著眼前的人,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一會兒才想起大倉還穿著他的舊睡衣;雖然只是出去散步,但還是給人一種太過邋遢的感覺。

 

  可是家裡只有當初撿到對方時的衣服……說起來,雖然收留了大倉,但除了伙食上要求較多之外,這個人倒也沒有對他再要求些什麼;圍裙是相葉給的,拆了一組盥洗用具與幾件內褲給他,除此之外反而是免去所有家務還有晚餐吃的他受益良多。

 

  做為飼主,自己好像有那麼一點不夠盡責?

 

    ∞

 

  繼每日歸來的迎接之後,與一個男人在公園裡吃手做便當再次讓横山陷入一種微妙的超現實狀態。聽見提議時他並沒有多想,只是真正到了公園、在長椅上一字排開幾個便當盒的時候,那種難以言喻的心情又再度回來。

 

  意外豐盛的便當很好吃,穿上自己衣服的大倉也相當體面,樹蔭下的位置還稱得上涼爽,偶爾會有帶著草香的微風吹來,但横山不禁想著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約會嗎?

 

  手裡的麥茶涼得沁入心脾,吃飽的大倉像個初到新環境的孩子,在周圍轉來轉去,一下抬頭看看樹一下蹲下來看花。

 

  也許真的是第一次來也不一定。畢竟從來到横山家之後,這還是對方的第一次外出。

 

  關於大倉,横山什麼也沒問過,或許是覺得麻煩、或許是不想更動生活,對方沒有主動說,他也沒有問;村上總說你不想知道他是誰嗎,而他只是沉默,大約是有些鴕鳥心態,卻怎麼也無法掙脫下意識的自我保護。

 

  最後一次來公園是帶小白來的。横山在前小白在後,不需要繩子也不需要吆喝,小白總搖著尾巴跟在身後,與他走過相同的路線,最後再回到巷口分道揚鑣。

 

  似乎是玩得心滿意足的住客回到身旁,横山說我們繼續散步吧,對方點點頭,將餐具一一收納入袋,跟在他的身後步出公園。

 

  横山帶著大倉走從前的散步路線,沿途的景象未變,只是同行的對象成了人類。

 

  午後的陽光有些亮,幸好還有些涼風迎面吹來舒緩溫度。他們幾乎沒有對話,卻不是無言的尷尬,平靜的沉默意外地令人感到平靜,而大倉始終用相當輕快的步伐與情緒跟隨。

 

  好像有點可愛。横山搖搖頭,想自己大概有些曬暈了。

 

  他們停在一家小診所門口,横山繞過門口往一旁的花圃走去,站在角落的小土丘前方。

 

  「小白的墓。」

  「那隻小狗?」

  「嗯。」

  「横山くん,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横山回過頭,只看見那個漂亮的青年朝他露出一貫的、軟軟的笑容。在陽光下淡了顏色的雙瞳神色溫和,好像乍見對方的那一晚,在黑夜中依然閃爍光澤的明亮。

 

  「你們主寵兩人想在人家庭院溫情到什麼時候?」

 

  略顯沙啞的聲音劃破空氣中的停滯,村上趴在窗口,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真是惡劣的習慣。」

  「診療室的窗口就正對庭院,我可是好心地沒有出聲打斷你們。」村上的笑容有些不懷好意,一對虎牙開口笑得顯眼,「那是ヨコ的衣服?」

  「嗯。」大倉低頭看看自己,又抬頭回應。

  「哦。很可愛嘛。」

  「誘騙小孩的大叔對我的穿衣風格有什麼意見嗎?」

  「把人拐回家的白臉大叔才沒有立場說這種話。」

  「横山くん。」

  「幹嘛?」

  話題中被誘拐的主角此時正蹲在花圃一側,指著其中一盆綠色植物,抱著膝蓋抬頭發出疑問:「我可以種這個嗎?」

  「……隨便你。」

  「相葉說過溺愛寵物是不好的。」

  「這傢伙又不是寵物!」

 

    ∞

 

  横山給了大倉家裡的鑰匙。

 

  總是悠哉笑著的青年難得露出驚訝的神情,看著手裡的金屬物,有些不知所措,「真的可以嗎?」

  屋主伸手彈了對方的額,沒好氣地道:「我太常把鑰匙弄丟,你拿著也好。」沉默了會兒,又開口:「悶了就出去走走。」

 

  沒有誰是理所當然該等待另外一個誰。他想。讓那個人終日只為等門未免過於自私,但他想自己不過是害怕若是習慣了成癮了於是放不下了該怎麼辦。

 

  而大倉收下了。

 

  種在陽台的小盆栽開始冒出嫩芽,承載別離與相遇的夏天走向尾聲,相葉送來大野釣的魚時給了一大包的煙火,說車裡還有不少,原本想訂一兩包玩玩,哪知道來了兩箱,現在正忙著和魚一起分送給眾人。說完也不管横山有沒有接受的意思,匆匆將東西往玄關一放迅速消失在電梯口。

 

  大倉抱起裝魚的保麗龍盒往廚房走去,只有横山在原地看著兩大袋繽紛的煙火滿是無奈。

 

  「……我們去放煙火吧。」

 

  帶著水桶與煙火偷偷摸摸上了頂樓,幸好看似沉重的鐵門沒有上鎖;伸手一推,不著邊際的夜空就籠罩在半個世界,城市的光害未減,應該漆黑的天更近於深藍,偶爾有幾顆星光閃爍,放眼望去仍看得見更高的大樓佇立周圍。

 

  横山看見大倉放下手裡的東西,不知為何朝著天空伸出手,「和天空的距離好像變近了。」

  「就算這樣也什麼都抓不到吧。」

  「嗯。」放下手的青年朝他揚著笑,「抓住横山くん就好了。」

 

  時間晚得連附近的大樓都暗下了光源。頂樓唯一的光源來自門口的小燈,大倉的笑容幾乎隱沒在夜色中,給人一種隨時會從這個空間消失的錯覺。

 

  横山頓了幾秒,不知道因為那個回答還是那份錯覺;最終低下頭,有些笨拙地拆開包裝,抽了幾支仙女棒塞進對方手中。

 

  大倉朝天空揮著不斷迸出火花的金屬棒,横山站在一旁任著火光照亮彼此。白光亮了又滅、滅了又亮,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連那片深藍近黑的天都將明。

 

  「說到夏天,就是煙火、祭典和海了。」

 

  一手線香花火一手啤酒,他們坐在地圍著那團小小的火光,空氣中有些煙火浸入水中發出的煙硝味,横山皺了皺鼻子,大倉的臉在眼前隨著光源一亮一滅。

 

  「祭典和海……下次再帶你去吧。」

 

  明知道關於下次的約定是全世界最不可靠的相信,面對眼前彷彿要隱沒在黑暗中的青年,横山仍是忍不住脫口而出。

 

  那個人的笑容伴隨著在黑夜中依然閃爍光澤的雙目。

 

    ∞

 

  那該稱為什麼?預感?徵兆?

  還是、終於?

 

  横山想起小白有時也會突然消失個幾天,偶爾是村上看見了、偶爾是相葉看見了,連碰巧遇見行蹤不定的大野,也曾說遇見了他們家的小白。

 

  終究不是能夠被豢養的吧。他總是站在空無一物的巷口想。

 

  幾天之後卻又看見小白搖著尾巴出現在清晨的巷口,本來充裕的上班時間因為回頭拿狗糧而耽擱得匆忙。

 

  他想自己到底還是把大倉與小白在某些時候重疊了。村上有一點一直說得不對,他從未把大倉當成寵物,而對小白亦然;横山一個人生活,把孤獨視為理所當然,於是真正的寂寞被藏匿於心,日復一日累積,直至他人入侵。

 

  小白在那層看似偏執的殼上造出了裂痕,然後是大倉。

 

  空無一人的家寂靜無聲,横山不知道憑空消失的大倉還會不會再出現,他知道那個人才不是小白,可卻不想再次面對失去,明明是那個人拉著他的手明明是那個人擅自說要留下,於夜裡綻放璀璨光輝的煙花還在停在腦海,幾日後硬生生地從他的世界抽離。

 

  「你確定他不是迷了路回不來嗎?」

  「還會和幫助他的路人成為朋友嗎?」

  「不是挺好的。」

  「又不是你!」

  「交朋友嘛。」村上的聲音停了一下,變得有點低,「你沒去找他嗎?」

  「這麼大的人了,想走想留是我能決定的嗎。」

  「我只是覺得你該積極一點。有些人錯過了就再也回不來。」

 

  横山把電話掛掉了,打開抽屜將手機推到最深處,桌面傳來細微的震動,他又拿出手機關掉電源。

 

  他近來總在夜裡散步,循著原本的路線走過一回。夜裡昏黃的公園、人煙稀少的街道,還有那間不知道幾點才關門的超市,村上與相葉的診所都在附近,他想起自己還未曾帶對方到過相葉的診所,連狗糧都還在家裡屯著。

 

  以及海、以及祭典。

 

  隔天晚上他就把狗糧搬到了相葉那兒,然後回家整理房子。回去的路上他再次停駐在巷口,那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屯上了許多箱子與雜物,也許是隔壁的便利商店倉庫又不堪負荷,只好往外消化。

 

  他開始整理房子,小白留下了半包狗糧,大倉留下了種著香料的小盆栽、當初穿來的那套衣服,還有那件綠色圍裙,剩下的物件依然是他的。

 

  倒是被穿走了一套衣服。

 

  横山往盆栽澆了點水。也許被帶走的不單是這些吧。

 

    ∞

 

  夏天是真的過了。

 

  盆栽被移到了廚房的小窗旁,横山換去了夏季襯衫,開始將長袖衣服掛進衣櫥。看起來神經纖細的助理出乎意料地待了下來,横山總以為那個人會突然昏倒,但顯然胃藥還是吞得不少。

 

  村上還是和相葉輪流在他上班時間打來,維持著講沒幾次就被掛掉的頻率,偶爾相偕到他家煮火鍋吃;相葉說大野最近要出海了,記得把冰箱清出空位;村上拿著免錢的煙火拐騙了一群忠實的幼童病患,讓附近的小兒診所又收掉了一間。

 

  横山在超市買一樣的便當、走一樣的路回家,巷口終於被屯得滿滿,他也不再停駐腳步,穿過馬路走過人行道,與每晚擦身而過的行人同樣沉默同樣面無表情。

 

  有一回在電話那頭近乎呢喃的聲音說著人生總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明明只是相葉在煩惱排不出時間和大野一起去釣魚,他卻忍不住應了聲,讓對方以為是他也想去釣魚。

 

  「我就算了吧。」

  「欸──什麼嘛,ヨコ這個愛情騙子!」

  「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吧?」

  「哼!」

 

  横山沒有跟著出海,倒是想起那個夏夜的約定;想起那個人在眩目的煙火下似乎要消失的笑,想起繞著淺淺煙硝味的頂樓,大倉抓住他的手好像還有些香料的味道,身上有著和他相同卻不相仿的沐浴乳香。

 

  於是他想起撿到對方的那一晚,那些遲來的、終於明白的失去。

 

  那雙手確實是抓住了他。穿過裂痕穿過武裝穿過他的自以為是,緊緊地緊緊地握住了他所小心翼翼藏匿起來的、叫做寂寞的怯弱。

 

    ∞

 

  時間過得不快不慢,在第九次拎著便當走出電梯的晚上,横山在僅有月光與路燈餘光點綴的門前、隱約看見一團體積稱不上小的……障礙物?

 

  他沿著牆摸到了走道燈,視線由暗轉亮,卻是個男人抱著膝蓋坐在門口。

 

  「……不是有鑰匙?」

  「我怕你生氣嘛。」青年由下方抬起頭注視著神色閃爍的屋主,皺起的眉頭帶了幾分無辜的意味。

 

  空間靜止了不知道多久,大倉幾乎以為那個人就要讓自己離開。

 

  然而横山卻沒有這麼做,只是取出鑰匙打開了門,站在玄關脫了鞋,看著仍站在門外的大倉開口:「發什麼呆,進來。」

 

  大倉用力點點頭,帶上門進入屋內,跟在横山身後接過他脫下的衣物,稍微理了理才放入洗衣籃裡;便當只有一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冰箱又變回空蕩蕩的情況,大倉就著現有的材料與便當菜還是做出了兩人份的晚餐。

 

  幾個小盆栽長得很健康,大倉站在窗邊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正在等待晚餐的横山恰好看見了這一幕,覺得有些懸在心口徬徨不下的情緒突然被壓了下來,平靜地近乎心安。

 

  「笑什麼笑。」

  横山的語氣有點暴躁,但大倉卻笑得更開,端著碗盤從廚房走了出來,「我去公園散步的時候,被老闆找到了。」

 

  大倉說話的神情伴隨著細微的無奈,横山第一次聽見對方提起自己的事情,抬起頭注視看似心不在焉的擺盤動作。

 

  「結果被抓著連續工作了好幾天,直到手上的案子都解決才肯放人。」

 

  仔細看,大倉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好看,甚至帶了些蒼白,更明顯的是眼下的陰影;記憶裡的大倉總是維持著吃飽睡飽的健康生活,横山幾乎不曾看過這個人讓自己如此疲倦。

 

  什麼嘛。這種可憐兮兮的樣子。

 

  然後大倉在他面前坐下,於日光燈照下顯得偏淺的瞳色帶著笑意,還有些近乎柔軟的情緒。

 

  「ねぇ、横山くん。」那個總是笑得軟軟的、神態中有那麼幾分靦腆感的青年喊起他名字的聲線總是這樣黏稠的聲調,「我啊,可能不只是想當你的寵物而已。」大倉的語氣染上微妙的澀或者不確定,輕微地皺著眉,「如果變得貪心的話,是不是就不能待在你身邊了呢?」

 

  横山愣了幾秒,好像在消化對方話中的語意,然後伸手在大倉眉間彈下,隨即換來一陣悽慘的悲鳴。

 

  「你有看過會打掃做飯的寵物嗎?」横山雙手交叉靠在桌面,「鑰匙我可是不會收回去的。」

 

  寂寞什麼的、懦弱什麼的,承認就好了。

 

  在秋天開始之前,横山又把大倉撿了回來。

 

    ∞

 

  大倉與一堆箱子被放在門口,不時能聽見音調尖銳的爭吵聲。

 

  「壓榨那傢伙的老闆竟然是你,我可沒聽說這件事情啊!」

  「你又沒問。」傳說中的老闆悠哉地坐在一旁的箱子上,看著眾人忙進忙出地來回。

  「誰讓你只會整天在相葉的診所打電動。」横山朝玄關放下一箱,接過大倉遞來的毛巾,又朝二宮喊:「我說你也來幫忙啊!」

  二宮看了看横山,只伸手往身旁的箱子一指,「相葉さん,這裡還有一個。」

  「我是說你!」

 

  新居的落地窗正對傍晚的斜陽,秋日的氣溫微涼,大倉將一起帶過來的盆栽放在陽台,站在窗前曬著暖暖的太陽,空氣裡有著屬於新居的氣味,混在風裡繞著他轉。

 

  「恭喜你從寵物升格為同居人。」

  「謝謝。」大倉順著聲源轉身,朝著發話者笑,「盆栽們長出來的香料都很棒呢。」

  「為了吃才種的嗎。」男人只是笑,逆著光線看見青年背倚著窗的畫面,聲音頓了又頓,半响才再度開口:「……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時撿到你的人是我,那就好了。」

  横山與二宮有些尖銳的聲音蓋過了村上的,大倉下意識低頭靠近對方,朝他發出疑問:「嗯?」

  「沒什麼。」

 

  男人露出一個看得見虎牙的笑,卻不復以往明朗,只是伸手揉了揉大倉的髮,轉身加入一旁的爭吵。遺留在原地的青年摸著頭一臉不明所以。

 

  眾人在天黑之前離開,横山與大倉草草做了打掃,買了便當解決晚餐。

 

  横山說,我們出去走走吧。

 

  新居的位置與横山原本的住處很近,只是幾個路口的距離。他們穿過眼熟的陌生路人來到舊居樓下,大倉看見第一次遇見横山的那個巷口,斑駁的牆面已經重新補上,堆積的雜物被整齊地收拾在兩側,留下了約是一至兩人可以通過的距離。

 

  横山帶他散步時總是經過這裡,卻從不停下。

 

  晚上有些冷了,大倉正打算將手縮進外套口袋,卻被身旁的横山握住。一隻手指,兩隻手指,然後是掌心,最後交錯,緊緊地牽住了。

 

  大倉第一次與對方牽手,沒來由地緊張了起來;巷內僅有高處的一盞燈泡,他看不清横山的表情,只由手心傳來那個人微涼的溫度。這讓他有些恍惚,彷彿這裡是夢境的入口。

 

  夜晚的巷口看不見彼方,只覺得盡頭似乎有些什麼閃爍。横山拉著他慢慢地走,巷道時寬時窄,他們的步伐相似,不知不覺越來越近,手心的包覆不曾放鬆,甚至越來越緊。

 

  横山在中途停下腳步。

 

  那個人的臉色在朦朧夜色中顯得蒼白,大倉回握了手心的微涼,彷彿這樣就能傳遞一些不知名的什麼;横山有些意外地挑了眉,終於轉過身面對彼此,以雙手將他擁進懷中。

 

  昏暗的巷內靜得寂寥,大倉好幾次以為對方要說些什麼了,卻什麼也聽不見。他伸出手回應了横山的擁抱,低頭靠在他肩上,竄進嗅覺的氣味一如本人,溫柔而令人心安。

 

  「一起走吧。」他說,「到任何横山くん想去的地方。」

 

  他們走到了盡頭,走出了巷子。

 

  「你們怎麼來了?」

 

  村上靠在診所的窗口,看起來有些驚訝。

 

  他們走出的巷口就在村上診所旁邊,朝圍牆內望的話,還能看見庭院裡的小花圃,與小白。

 

  「什麼嘛。」

 

  横山看起來有些不甘心地努努嘴,隨口與村上吵了幾句,拉著大倉往新居的方向離去。

 

  所以我們一起走,到有你的地方。

  然後穿過盡頭,停駐在彼此身邊。

 

 

 

Fin.


评论(7)
热度(78)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